日本政局進入動盪不安時代

陳國祥 / 資深媒體人

自1999年開始結盟以來，自民與公明組成的「自公聯盟」始終是日本政治穩定的壓艙石。這一聯盟之所以能維持二十餘年，核心在於雙方形成了「政策互補+利益平衡」的合作模式。高市早苗當選自民總裁後，這一平衡被徹底打破。

自民與公明延續二十餘年的傳統執政聯盟陷入破裂危機，日本政治格局正經歷冷戰後最為深刻的一次轉型。在這一關鍵轉折期，作為在野陣營核心力量的國民民主，其崛起態勢與在野聯合組閣的可能性，已成為左右日本未來政治走向的核心議題。

高市早苗的強硬保守路線與公明的溫和立場產生根本分歧。高市是自民內右翼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多次參拜靖國神社，在競選總裁期間還曾發表排外言論，這些都讓公明不滿。更直接的導火線，是高市早苗公布的內高層人事，重新啟用涉及「黑金政治」的議員萩生田光一出任自民高層。

公明不滿自民在政治與金錢問題上的應對措施不充分，領導人齊藤鐵夫在與高市早苗會談後，正式宣布退出執政聯盟。這一變動對日本政局的衝擊立竿見影。儘管自民仍是眾議院第一大（196席），但失去公明（24席）的支持後，其席位遠低於過半數所需的233席，單獨執政已無可能。

自公聯盟解體後，日本政治力量格局迅速重構，以立憲民主、國民民主、日本維新會為核心的在野聯盟順勢崛起。根據眾議院席位統計，這三聯合擁有210席，不僅超過自民的196席，更接近組閣所需的233席，為在野推舉首相創造了現實條件。

在這一聯盟中，國民民主的角色尤為關鍵。相較於立憲民主的「左翼自由派」與維新會的「右翼民粹派」，國民民主以「中間保守」定位佔據戰略平衡點，成為聯盟凝聚的核心紐帶。該魁玉木雄一郎近期頻繁表態，在社交媒體上強調「已做好擔任首相的決心」，展現出明確的執政意圖與協調能力。

國民民主的崛起並非偶然，而是源於其獨特的政治優勢。在政策立場上，該兼具「務實性」與「靈活性」，在安保領域，既支持強化日美同盟、提升自衛隊能力，又反對「先發制人打擊」的極端主張；在經濟領域，提出減稅等政策，迎合工薪階層需求。

在野聯盟的「席位優勢」也為國民民主執政提供了制度基礎。根據日本《國會法》，眾議院首相提名投票中，若第一輪無人獲得過半票數，則得票前兩名的候選者進入第二輪，得票多者獲勝。若在野聯盟能保持團結，其210席足以確保玉木雄一郎擊敗自民候選人。

儘管國民民主具備執政的潛在條件，但其面臨的挑戰同樣嚴峻，其中最核心的障礙來自在野聯盟內部的政策分歧與利益衝突。立憲民主、國民民主、維新會在政治立場、經濟政策、安保外交等領域的差異，絕非簡單協商就能彌合。

在政治立場與憲法問題上，三分歧堪稱南轅北轍。立憲民主堅持和平主義傳統，反對修改和平憲法第九條；國民民主則屬於「溫和保守派」，支持修改安保相關法律，但對修改憲法第九條持「謹慎態度」；維新會則主張「徹底修改憲法，明確自衛隊的『軍隊』地位」。

經濟與社會政策的差異同樣尖銳。立憲民主將「社會福利擴張」作為核心主張；國民民主則更側重「減稅與勞工保護」；維新會則秉持「新自由主義」立場，主張「大幅削減政府開支，推行小政府改革」。

安保與外交政策的分歧，進一步加劇了聯盟的脆弱性。立憲民主主張「和平外交優先」；國民民主則傾向「強化日美同盟，平衡外交與安保」；維新會則奉行「強硬外交路線」，主張加強與美國等的軍事同盟。

除了政策分歧，少數派執政的制度性缺陷也不容忽視。即使在野聯盟席位超過自民，其210席仍未達到眾議院過半數（233席），若無法爭取到社民等小派的支持，聯合政府在推動重要法案時，仍需依賴自民的「善意棄權」或「部分支持」。

即使國民民主能夠克服短期障礙，成功組建聯合政府，其面臨的長期穩定挑戰依然嚴峻。日本政治體制的特性與當前複雜的內外環境，決定了國民民主主導的聯合政府很可能陷入短命內閣的循環，難以實現自民時期的長期穩定執政。

從日本政治歷史來看，少數派聯合政府幾乎無一例外面臨「短命」命運。1993年細川護熙組建的「非自民聯合政府」，因內部政策分歧僅維持8個月；2009年鳩山由紀夫領導的民主聯合政府，同樣因外交政策分歧在1年多後倒臺。這些案例表明，日本政間的「政策共識脆弱性」與「利益排他性」，使得少數派聯合政府難以承受長期的政治壓力。

對國民民主而言，最大的執政困境在於如何平衡聯盟利益與自身政策主張。作為聯盟核心，國民民主必須在立憲民主的左翼訴求與維新會的右翼主張之間尋找平衡點，但這種平衡很可能導致兩頭不討好：向立憲民主妥協，會失去自身保守派選民的支持；向維新會讓步，則可能引發立憲民主的不滿，甚至導致聯盟破裂。

此外，日本當前的內外環境也為國民民主的執政增添了難度。在國內，經濟復甦乏力、人口老齡化加劇、地方財政危機等問題，需要政府推出切實有效的改革措施，但聯盟內部的政策分歧使得這些措施難以落地。在國際上，中美戰略競爭加劇、朝鮮核問題升級等外部挑戰，要求日本制定清晰的外交與安保政策，但聯盟內部的立場差異很可能導致政策搖擺，損害日本的國際信譽。

面對執政路上的多重挑戰，國民民主試圖通過務實性的政策定位突破困局。魁玉木雄一郎明確提出執政目標，聚焦於選民最關心的民生與經濟議題，試圖以此凝聚聯盟共識，爭取選民支持。

在經濟政策上，國民民主提出「民生優先」的改革路徑。其核心舉措包括減稅、降低家庭出行成本、推動企業提高最低工資標準等。為籌集這些政策所需資金，國民民主計劃削減中央政府公共事業支出，同時通過「企業稅收優惠與監管放鬆」吸引民間投資，刺激經濟成長。

在安保與外交政策上，國民民主採取低調務實的立場。一方面，它支持強化日美同盟，同意參與「印太經濟框架」等經濟合作機制，以維護日本的國際經濟利益；另一方面，它反對維新會「激進修憲」與「強硬對抗周邊國家」的主張，主張「通過對話解決領土爭端」。

然而，這些政策的實施面臨諸多不確定性。首先，「削減公共事業支出」可能遭到地方政府與建築業的反對；其次，「勞工權益保護」政策可能遭到企業界的反對；最後，外交政策的「平衡」立場可能難以應對複雜的國際局勢。

從長期來看，國民民主能否成功執政，關鍵取決於其協調聯盟關係的能力。若能在政策分歧上與立憲民主、維新會達成穩定共識，同時爭取到社民等小派的支持，國民民主主導的聯合政府或許能維持2至3年的執政期，為日本政治帶來短暫的轉型機遇；但若聯盟內部矛盾激化，或遭遇自民的強力反擊，國民民主很可能重蹈此前聯合政府短命的覆轍，導致日本政治陷入更長期的動盪。

無論如何，自自公聯盟破裂以來，日本政治格局已進入轉型期，國民民主作為在野聯盟的核心，其執政可能性既為日本政治帶來了新的變數，也伴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儘管該在議席數量、政策務實性上具備一定優勢，但聯盟內部的政策分歧、少數派執政的制度缺陷、內外環境的複雜挑戰，都使得其執政之路充滿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