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失智資金：南韓失智長者資產達 154 兆，詐騙風險高、破壞經濟循環

南韓低出生率高齡社會委員會（저출산고령사회위원회는）從 2019 到 2023 年進行全國首次失智症長者資產（又稱為「失智資金 ▼」，치매머니）調查，並於今年 5 月 6 日公布調查結果，顯示南韓 65 歲以上失智症長者持有的資產總值高達 154 兆韓元（約臺幣 3.3 兆元），約佔南韓 GDP 的 6.4％，遠超過失智症長者所占的南韓總人口比例（2.4%）。

失智資金（치매머니）

根據南韓失智症專業媒體 디멘시아뉴스（Dementia News）的報導，「失智資金」一詞源自日文的「認知症マネー」（失智資金），南韓政府及媒體亦多採用此詞彙，泛指失智症長者持有的收入、房地產與金融資產。

然而，南韓社會對「失智資金」這個詞彙存在一些疑慮，人們擔心此一用語容易被誤解為「管理不善」或「無人照顧」的資產，反而增加資產被詐騙或侵佔的風險。因此，디멘시아뉴스 建議改以「認知保護資產」（인지 보호 자산）稱之，藉此更精確的呈現這類資產需受到特殊保護的本質。

南韓政府警告，隨著人口快速老化，失智資金若未妥善管理，將面臨詐騙風險，並可能造成整體社會經濟與投資萎縮等問題。

此次調查發現，2023 年南韓 65 歲以上的失智症長者約有 124 萬人，其中約 76 萬人擁有自己的資產。失智長者平均每人持有約 2 億韓元的資產（約臺幣 430 萬元），總計高達 154 兆韓元（約臺幣 3.3 兆元）。

這些資產中，超過 7 成以上是不動產，約高達 114 兆韓元（約臺幣 2.47 兆元），其次是約占 2 成的金融資產，約 33.4 兆韓元（約臺幣 7200 億元）。

另外，隨著南韓人口快速老化，失智症長者人數持續增加，預計至 2050 年將攀升至 396.7 萬人，屆時失智症長者持有的資產佔比可能會是現在的 3 倍以上，將佔 GDP 的 15.6%。

資產凍結與詐騙風險，公共監護制度成效有限

關於失智資金，低出生率高齡社會委員會副委員長朱亨煥（주형환）指出：「從個人角度來看，失智症長者無法管理自己的資產，有被家人或第三方挪用和詐欺的風險；從社會角度來看，凍結老年失智症長者的資產，可能會破壞投資和消費的經濟良性循環。」

根據南韓中央日報報導，南韓 1 位 80 多歲的失智症長者 A 先生，4 年前他的帳戶開始被定期提取數 10 萬韓元，後來發現是 1 位熟人利用其認知功能下降的機會來竊取錢財。

A 先生的兒子 B 雖然緊急請銀行阻止進一步提款，但仍面臨管理父親資產的困境：「我瞭解現在有公共監護制度（由法院指派公共監護人管理財產，詳見▼），但程序並不容易，難以實際運用。家人之間也留下隱憂，我擔心未來可能發生繼承糾紛。」

南韓失智症公共監護制度（치매공공후견제도）

根據南韓保健福祉部官網資料，失智症公共監護制度自 2018 年 9 月 20 日起實施，主要支持低收入戶。當失智症長者因認知功能衰退，無法自行申請監護人，或其家屬確定無法擔任監護人，且存在權益受損的高度風險時，可由長者所在地的「失智症中心」協助啟動公共監護程序。

該程序由地方政府首長向法院提出監護審判申請，法院審理後將指派受過培訓的「公共監護人」，協助失智者處理醫療同意、日常財務收支與重要財產處分等事務。公共監護人需定期接受監督，並每月提交服務報告。

然而，根據韓國廣播公司（KBS）報導，失智症公共監護制度推動成效有限，甚至全國近半數的失智症中心，都沒有展開公共監護工作。自 2019 年至 2023 年，南韓雖已累計培訓逾 1300 名公共監護人，但實際經法院指派並執行監護任務者的比例僅約 15-17%，多數人仍處於待命狀態，未成功媒合。

此外，南韓約有 20 萬名獨居或低收入失智長者，但真正進入公共監護程序者比例仍為個位數。再加上，公共監護人每月僅獲得約 20 萬韓元（約新臺幣 4300 元）津貼，報酬偏低，難以吸引穩定人力長期投入。因此，南韓目前 8 成以上失智症長者的監護人仍都由親屬擔任。

2021 年，南韓有 1 名照顧人員從其照顧的失智症長者帳戶中盜走 12 億韓元（約臺幣 2600 萬元）；2024 年，1 名 20 多歲的男子冒充失智症長者的孫子，騙取了 1.41 億韓元（約臺幣 310 萬元）。

借鏡日本，打造多層次保護

根據韓聯社及時事週刊報導，失智資金問題最早出現於 2007 年即邁入超高齡社會的日本。2018 年，日本的失智症長者超過 500 萬人，平均每 7 名 65 歲以上長者之中，就有 1 名失智症長者。

2022 年，日本三井住友信託銀行曾推算日本的失智症長者所持有的資產，顯示 2020 年的總額約為 252 兆日圓（約臺幣 52.42 兆元），預計 2040 年將達到 345 兆日圓（約臺幣 71.77 兆元），相當於日本家庭總資產的 12.1%。

隨著日本失智症長者人數急遽增加，許多長者因難以自主運用自身資產來支付生活與醫療費用，導致大量資產無法流動，消費與投資活動因此明顯萎縮，進而影響整體經濟成長。此外，失智症長者的資產管理困難，也加劇了金融詐騙或資產遭未經授權使用的風險。

因此，日本政府於 2019 年發表《失智症政策推進大綱》，以延緩失智症發生、期待失智症長者能夠懷抱希望地度過日常生活，同時將「預防失智症」和「與失智症共存」等目標放在首位。

2023 年，日本接續制定了《失智症基本法》，以「讓失智症長者有尊嚴、有希望的生活」為目的，設立失智症對策推進本部，由首相擔任組長，召開失智症長者及其家屬等相關人員會議後，進一步制定《失智症對策推進基本計畫》。

在日本政府目前已採取的多項對策之中，其一為「成年監護制度」，包括由法院為失智症長者指定監護人的「法定監護」，或由失智症長者在認知功能尚可時預先指定監護人的「自願監護」，協助其處理財產管理、日常照護及合約事務等。南韓同樣也有自願監護制度，但由於社會大眾對於制度缺乏認識且程序複雜，過去 10 年間僅執行 229 案。

除了成年監護制度，另一項為「家族信託制度」，即長者在認知功能尚可時，將資產委託予家人，由受託人透過專用帳戶管理並提領資金，用於支付生活、醫療與照護費用。

然而，「法定監護」是以限制長者自主進行法律行為為前提，雖有助於防止資產濫用，卻也在實務上限制了長者參與自身資產管理與生活規畫的可能性，難以兼顧保障與自主；「自願監護」則需選任律師等「自願監護監督人」，並每月支付監督費。對多數家庭而言，經濟負擔不輕；至於「家族信託」在簽訂信託協議時常需支付一筆不小的費用（約相當於臺幣 10-20 萬元）。

此外，日本自 2012 年起實施的「監護制度支援信託」，也是成年監護制度的重要補充措施。當家庭法院為失智症長者選任監護人時，若長者持有超出日常所需的資產，法院可以將該筆資金委託給信託銀行保管，監護人只管理日常支出所需金額，必要時須再經法院核准才能動用信託本金。

這一方面防止資產遭濫用，另一方面也減輕了監護人及法院的監督負擔。根據日本金融廳統計，截至 2023 年，已有近 3 萬人導入此制度，並有效降低資產侵占事件，其初期費用與年費也遠低於一般家族信託。

日本各大金融機構也正積極尋求其他可行的替代方案。例如，豐田信用銀行自 2024 年 9 月起推行「代理人預約服務」，允許存款人預先指定代理人（代理人僅限於配偶或二親等以內的親屬），當本人因失智症而無法管理帳戶時，代理人僅需提交診斷證明，即可代為辦理金融交易。

日本證券業協會也從 2025 年 2 月開始引入「家庭支援證券帳戶」。如果帳戶持有人事先指定代理人，對合約進行公證，並提交給證券公司，當帳戶持有人難以做出決定時，代理人可以直接管理帳戶持有人的帳戶。

由於大部分家庭往往在年長的父母或配偶開始出現輕度失智跡象後，才開始尋找應對方法，日本政府和金融機構因此鼓勵人們提前準備信託、監護制度和代理服務。

失智後如何保障自主權？政府需積極作為

根據 디멘시아뉴스（Dementia News）的報導，相較於日本在 2022 年已累計超過 25 萬人使用成年監護制度，南韓的失智症公共監護制度至今使用率仍偏低，截至 2023 年，累計使用人數僅約 8000 人，專家分析是因為流程複雜、法院介入的負擔大，家庭往往不願意申請。

翰林大學社會福利學系教授石在恩（석재은）指出：「儘管現代人的老年期大幅延長，針對失智的自主決定權問題，社會仍缺乏充分討論。」她強調，南韓不僅需要積極推動公共與私人信託制度，也應建立機制，協助高齡者在邁入老年初期時，進行全面的資產盤點與規畫。

梨花女子大學社會福利學系教授鄭順二（정순둘）則建議，可借鏡日本實施的「監護支持信託制度」。該制度設計於失智症長者自願指定成年監護人後，進一步透過信託機制保障資產安全，避免監護人濫權。

換言之，信託制度並非取代監護，而是作為補充機制，以減少資產侵占與爭議。她也補充，若南韓能結合自願監護制度導入監護支持信託，將有助於讓長者依自身意願預先指定監護人、界定其角色與權限，甚至明確設定資產的支付方式與用途。

朱亨煥也指出，南韓政府將以此次失智症長者資產調查為起點，每年分析失智資金規模的變動情形，並討論民間信託制度改善、擴大失智症公共監護人制度、引入公共信託制度等應對方案，以加強保護失智症長者的資產。政府也將會制訂失智資金的管理和支持措施，並將其反映在年底公布的《第五次低生育率和老年社會基本計畫》之中。

文｜沈嘉偉 Right Plus 多多益善 特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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