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險管理看重啟核三：如果你是保險業者，該如何評估核災風險？

文：李春祥（台灣綠社運部主任，核三重啟公投反方辦事處代表人，商業產物保險28年經驗）

除了無法處理的核廢料外，核安的疑慮，是核三廠是否應該重啟最重要的考量。在做「風險管理」評估時，首先考量的是，承接風險是為了換得什麼報償？這個代價值不值得？

如果我們知道，換來的代價僅是5%或6%的供電，而且還需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等待，耗費鉅資去檢修與更換設備，光是這樣，從風險管理的評估角度看，就會覺得不值得，應該選擇Walk Away，更何況風險相當的大。

核災風險無法評估

風險管理可以看作是商業行為，從商業的角度評估。讓我們用一個最簡單的模型來計算風險。以事故發生的頻率（F，Frequency），也就是機率，與事故造成結果的嚴重程度（S，Severity）兩者相乘得出風險值。

即便假設核能事故發生機會很低，但事故一旦發生，其結果的嚴重程度難以衡量。

輻射汙染眼睛看不見，具穿透力，有恆常的半衰期，外洩的輻射汙染將散布在人及動物的身體裡，水、土壤、樹木和建物之中，難以清除和復原，福島核災的教訓就可以看的十分清楚。

就數學言，即便F很小，如果S趨於無限大，風險值仍是無限大。面對影響又深又廣，無法計算的巨大風險，風險管理者會認為「避免」（Avoidance）是最佳上策。

核災嚴重性（Severity）的特殊本質

福島核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許多人忘記他的嚴重性。但就像日本前首相菅直人所說，核災事故和火災、地震本質不同，火災、地震是發生時最為嚴重。

核電廠事故的問題，是災難將擴大到什麼程度，而核災的特殊本質，就是輻射汙染難以清除，而且持續擴散，對人體的傷害難以測量。福島事故後，撤離人數近20萬人，到今天仍然有2.4萬人尚無法回家。許多福島居民拋棄家園，原來的人生被迫中斷，成為寄居他鄉的遊民。

為了清除環境輻射，日本政府動員七萬人，挖起的表層汚染土壤1500萬立方公尺，累積的輻射水超過150萬噸，完全無法處理，硬著頭皮倒進大海讓各國抗議，福島漁民欲哭無淚。

核災對個人、對生態、對社會經濟影響深遠。試想同樣情況如果發生在屏東，我們將如何向疏散居民交待，如何處理土地汙染，海洋汚染？

保險業如何看待核電風險？

發電廠需要的保險大致有三部分，財產保險、責任保險以及工程保險。

熟悉商業保險熟悉的人都知道，商業保險一律除外核子事故及輻射汙染，但有時還要附貼輻射污染除外條款以作為強調。

商業保險由於保額巨大，保險公司不能靠自己的資本額去承擔，因此須仰賴複雜的再保險機制，然而國際再保險公司，都將輻射汙染列為必要的除外，那麼核電廠要怎麼保險呢？核電廠的財產保險和責任保險是由國際性的核能共保組織支持，可以說是核電業自己的聯合共保。

責任保險，通常用限額的方式承保，所以當發生核災事故的時候，受災人數眾多，賠付限額有可能不足以分配補償給受害的第三方，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核災風險的特殊性。

要注意的是，核電廠的建造過程是可以經由商業保險承保的，因為在「熱試機」前核子反應爐並沒有啟動，所以從廠房的建造機器的組裝都可以承保。

但是，僅承保到燃料棒插入機器的前一瞬間，而被視為工程保險中風險最大的期間，就是啟動新機器試運轉的時候，保險業者卻已經離開了。因此核電機組安裝的最大風險，是由業者及承包商自行承擔。

核三廠的個別風險

另外要考慮的是個別風險。

核三廠的管理紀錄可謂劣跡斑斑，其中最驚人的是2001年3月18日所謂3A事件，核能發電需要有冷卻系統才能安全進行，主電力關閉時，需要備用電力來操作，福島核災就是因為備用電力受損，無法降溫導致爐心熔毀。

3月18日當天，核三廠發生配電盤燒掉，導致廠外電源全部喪失，且兩部備用發電機都供電失敗，最後從地下室挖出從來沒用過的緊急柴油發電機，才讓台灣逃過浩劫，這是台灣最接近核災的一刻。

而且地震的斷層線就直接通過核三廠區，帶來極大風險。一號機的氣渦輪發電機房在恆春斷層的「剪裂帶」上，發生地震時不是單純左右搖晃，地層可能會被扯裂導致廠房、圍阻體或管線因斷層錯動被撕裂。

二號機的核島區，蓋在一條地質構造為「背斜軸」的上面。背斜軸就像是用手推地毯，中間有一段因擠壓而隆起。這些地質條件，使得核三廠很容易因地層錯動導致毀損造成核災，因此就個別條件而言，這也是極大的風險。

原始製造商（OEM）已經不存在

核三廠的兩部機組，是由美國西屋電器公司設計製造，這個核電部門在2006年賣給日本東芝，2017年東芝宣布退出核電製造業，同年旗下的西屋電器公司宣布破產，這家子公司2018年5月被賣給加拿大投資公司，但因為找不到買主，該年11月結束業務。

也就是說，核三廠的這兩部機組的原始製造商已經不存在。

原始製造商不存在的電廠，營運往往面臨很大的挑戰，主要是零組件的供應以及技術支援，通常原始製造商還會提供信賴測試的標準、安全規範、以及許多技術的知識。

當然，電廠還是可以尋求他方的技術支援，或者自行精進技術。我們也相信台電在電廠營運方面，一定累積許多經驗與人才，但是現在面臨的挑戰更為嚴苛，是要將已經關閉電廠再重啟的狀況。

如何檢查老舊組件的堪用狀況，在沒有原廠的狀況下如何訂做打造完全合格的零件及備品，如何建立品保標準都是台電自己來，這恐怕是非常大的考驗。

即使我們相信台電累積許多珍貴的經驗及人才，仍然不得不說在沒有OEM支持的情況下重啟核電廠真的非常不明智，宛如走鋼索，等待著的是巨大的風險。

當然，企業不會反對核三廠重啟，因為他們可以將風險「外部化」，推給台電和民眾承擔，所以仍然會支持核電重啟，但是民眾應該為自己做出睿智的選擇。

延伸閱讀
加薩暫時停火後，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川普的20點和平計劃能落實嗎？
朱家安：無法成為好勞工就是患者？從奴隸逃跑症到「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