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哉問》昔稱「開戰不過是自衛、不存在甲級戰犯」：堅持參拜靖國神社的高市早苗，如今緣何踩剎車？

李忠謙

2025年10月8日週三下午6:28

在自民總裁當選記者會中以「將適時適切判斷」等模糊說法，迴避了「是否參拜靖國神社」提問的日本準首相高市早苗，不過在短短三天後，就給出了第一個可能讓保守派支持者心碎、但憂心東亞國際局勢者高度樂見的答案：多位日本政壇人士7日對媒體透露，高市早苗正慎重考慮「不參加本月17日開始的靖國神社秋季例大祭」參拜。

在石破茂決定提早下台後，高市早苗4日在與小泉進次郎的總裁選舉對決中逆勢勝出。國際輿論除了關心她會不會重新擦亮「安倍經濟學」的招牌，更高度關注這位保守派的鐵桿女將，會不會在擔任首相後參拜靖國神社，打壞日韓關係好轉的手中好牌，甚至斷送在首爾APEC峰會與習近平見面的重要機會。華府智庫公開建議她「走出強硬保守派的小圈圈，才能把總理大臣之路走的穩健長久」，從多家日本媒體引述知情人士的報導，高市早苗似乎是聽進去了。

雖然高市本人還沒有正式宣佈此事，但藉由媒體先放出的風向球也意味著，這位以「參拜靖國神社」做為個人政治圖騰的鷹派女王，在真正坐上權力頂峰、掌握國家機器總舵之後，可能不得不向她過去最為不屑的「政治現實」與「外交壓力」低頭。這不只是一次參拜與否的選擇，更是對「高市路線」的第一次重大考驗，日媒《朝日新聞》與《日本經濟新聞》認為，高市早苗向來以強硬保守派聞名，這次卻是靠著「溫和保守派」的面貌拿下自民總裁寶座，畢竟在川普主導的亂世之中，日本當前沒有空間或籌碼製造外交上的緊張情勢。

解構高市早苗的「靖國史觀」

《日經》6日就完整回顧了高市早苗在外交政策上的強硬立場，稱她屢屢批評日本政府不該抱持「自虐史觀」，也因此贏得保守派選民的支持。不過這次在總裁選戰中高市傾向克制自己的言論，在內獲得廣泛支持。《日經》指出，如果她又像過去那樣發表保守派的強硬言論，外交恐怕會變成高市政府一大問題。

其實早在高市還是菜鳥眾議員的年代，她就對時任首相村山富市就殖民統治、侵略戰爭與慰安婦問題道歉一事表示不滿，怒嗆「憑什麼擅自代表我們去道歉」，甚至表示自己作為戰後世代，「一點也不覺得需要反省」；高市也曾在右派政治刊物《正論》撰文，對村山內閣的立場宣稱「要是繼續保持這種不明智的觀點，就是繼續把日本的後代當作『犯罪國家的公民』」。

當時任首相小泉純一郎在就任後，於8月13日參拜靖國神社，高市在右派政治刊物《Voice》撰文宣稱「首相應該在8月15日（戰爭結束紀念日）公開參拜才對，這樣才能引起更多人重視這個問題」。其實高市對於靖國神社問題的完整論述，到現在還放在她自已的官方網站上，她在2012年撰文表示：「參拜是國民責任與政治使命，不應淪為外交問題」、「每當走進本殿前，都會感到胸口被勒緊般的痛苦，淚水不禁滲出，這種強烈的情感，源於對『為國策殉難、獻出寶貴生命』的英靈的感謝，以及對他們身後遺族的感同身受」。

在2014年聲援時任首相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的文章中，高市更明確提出政治領袖「應當自然地持續參拜，才是避免戰歿者慰靈淪為『外交問題』的唯一方法」。她批評將此事與中韓關係掛鉤的媒體、以及「經濟優先於國家觀」的論調，認為這是對國家核心價值觀的背棄。

高市更反對「因靖國神社合祀甲級戰犯，政治領袖不應參拜」的觀點，因為「一旦刑罰執行完畢，罪也就隨之消滅，既然被處決的7名甲級戰犯已於1948年伏法，最後一名服刑者也於1958年獲釋，因此從法律上來說，當今日本不存在所謂『戰犯』」。而且將所謂戰犯與一般戰歿者合祀，當初可是根據國會決議與國民運動的結果，後世的政治家不應傲慢地恣意否定。

高市早苗還引用日本當年開戰時昭和天皇的詔書，強調當年是「米英兩國，對帝國之和平通商予以百般妨礙，終至斷然實行經濟斷交，對帝國之生存構成重大威脅...帝國於今，為求自存自衛，唯有奮然起而破碎一切障礙」，因此日本選擇開戰完全是《非戰公約》所容許的「自衛戰爭」，當代的日本政府也不該繼續抱持「自虐史觀」，應當堅持參拜靖國神社是不容外國干涉、彰顯國家主權與民族自信的內部神聖儀式。

首相的第一課：來自外交現實的震撼教育

但是高市早苗為何突然踩下煞車？《產經新聞》等日媒認為，答案可能就在她的外交行程表上。根據規劃，這位日本準首相的外交處女秀將在10月下旬密集登場：首先是26日起於馬來西亞舉行的東協（ASEAN）峰會，緊接著是31日起在韓國登場的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PEC）峰會。日本政府正極力促成高市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首次領袖會談；與此同時，與韓國總統李在明的會面也被提上議程。

更關鍵的是，來自太平洋對岸的壓力。美國總統川普預計27日將訪問日本，相關行程正在緊鑼密鼓地協調中。華府早已多次私下表達，對於高市的強硬歷史觀可能引發中韓反彈，進而衝擊美國極為重視的「日美韓三邊合作」感到憂慮。高市陣營顯然判斷，若她在這一系列重大外交活動前夕高調踏入靖國神社，無疑是親手點燃外交火藥庫，為自己的首秀製造一場不必要的完美風暴。

除了外部壓力，高市也要面對來自執政聯盟內部的制衡。自民執政夥伴公明背後的支持團體「創價學會」主張反戰與和平主義，向來對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抱持反對態度。在自民於國會已非單獨過半的「扭曲國會」現狀下，高市若想穩定執政，當然難以忽視這位聯合政府夥伴的感受。高市在當選時那句「這絕不該被當成外交問題」，如今聽來格外諷刺。事實證明，當她從一個「理念派」議員轉變為必須為國家整體利益負責的首相時，靖國神社恰恰就是一個無法繞開、極其棘手的外交與內政問題。這堂「首相的第一課」，無疑是一場來自現實的震撼教育。

精心設計的「溫和派演出」

回顧整個總裁選舉過程，《朝日新聞》則認為高市的「髮夾彎」其實早有預兆。對比上一次（2024年）與石破茂爭奪總裁大位時，高市曾斬釘截鐵地表示「會在適當的時期，一如既往、沉著冷靜地前去參拜」，對比這屆選舉的曖昧態度，高市採取的無疑是一場精心算計的「溫和戰略」。高市陣營深知濃厚的保守色彩是吸引鐵桿支持者的保證，卻也是讓內溫和派、中間派國會議員感到不安的警鐘。一位陣營幹部在選戰中盤就曾對《朝日》透露「地方員票已經穩了，現在要搶的是國會議員票」；他甚至直白表示：「一切都按照劇本在走，高市對靖國神社問題絕口不提。」

高市這次的選戰策略顯然非常成功，但這場為了權力而上演的戲碼，如今也成了砸在自己臉上的迴力鏢。高市早苗2022年2月曾在「靖國神社崇敬奉贊會」主辦的座談會發下豪語：「我認為，正因為中途停止參拜、做出半途而廢的事情，才會讓對手得寸進尺。無論遭受多少批判，我都會沉著冷靜地繼續下去。」昔日的豪言壯語，對照今日的政治權衡，顯得格外蒼白。那個曾經質問「中途停止參拜，豈不是讓對手得寸進尺」、主張「為守護英靈名譽，應整備環境讓更多國民參與顯彰」的高市，現在正準備撿起這個她曾數度表示鄙夷的選項：為了外交大局與國家利益，迴避以首相身份親自參拜所謂的日本英靈。

然而一個巨大的問號，依舊懸在日本乃至整個東亞的上空：高市如果妥協，會是一次性的戰術撤退，還是永久性的戰略轉向？當高市早苗終於體會到，內閣總理大臣的桂冠是以封印自己的「真心話」為代價時，她究竟會如何選擇？那些認同她的強硬保守色彩的支持者們，又將如何看待這位正在「背棄他們」的領導人？更重要的是，高市暫時戴上的「溫和派」面孔，究竟是首相任期內的標準配備，還是未來某個時刻將浮現裂痕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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