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秋天的石榴樹／羽翎

羽翎

清晨，推窗，天幕像一塊剔透無瑕的天青釉，高遠、寧靜，帶著恰到好處的幽涼，讓我幾乎產生了伸手去觸摸它的衝動。

這正是桂香彌漫的時候。微醺的甜美，流淌在每一條街巷。有時會停下腳步，特意湊近路旁的桂樹。那些金粟般的小花，一簇簇，一叢叢，擠在油亮的綠葉間，玲瓏又秀美。當風吹過，那清冽入骨的香息撲面而來，讓人心醉神迷。德國詩人裏爾克曾說，“我認出風暴而激動如大海”。這迎面而來的桂香，同樣足以衝擊心靈，讓人陶醉。辦公樓前，一左一右立著兩棵石榴樹。日日沐浴著桂花的香氣，沉默地看著鄰居們熱鬧地開花，又熱鬧地化作漫天金雨。它們安然地，充當一個靜默的看客。石榴樹欹曲的枝幹虯結向上，帶著一種疏朗的美感，好像從宋人畫裏旁逸斜出的一筆，從容而篤定。

不久之前，石榴的枝頭上還是一派碩果累累的景象。“榴枝婀娜榴實繁”，滿樹的果實沉甸甸的。有的個頭很大，急切地笑裂了嘴，露出瑪瑙般晶瑩的籽粒；有的果皮橘黃鮮紅，內裏的乾坤留給人們去想像；也有稚氣未脫的青果，謙遜地垂著頭。之後某天，所有的果實都消失了。不知道是誰這麼迫不及待，將果實一采而空。

石榴樹立刻顯得清瘦了，沒有了五月“榴花照眼明”的燦爛，也沒有了“滿堆紅玉珠”的富有，只剩一種獨自面對天地的孤單。《莊子·知北遊》裏說：“天地有大美而無言。”我品味著這句話，看著這棵卸下重負的石榴樹，它伸展著虯曲枝條，像一位語言盡失的詩人，字句斟酌已是多餘，他站立的姿態，本身即是一首風骨嶙峋的詩，有著高深莫測的魅力。

秋意漸深，寒露將至。晨昏時分的涼氣愈發濃厚。沒了果實的點綴，石榴的骨骼盤根錯節，更顯古樸蒼勁，淺褐色的紋理如同星辰、風霜的印記。每一根倔強的枝條都像鄭板橋筆下的墨竹、“鐵畫銀鉤”的書法，以頓挫有力的姿態伸向天空，充滿了源自曠野的原始韌性，隱喻著一種越過山丘的人生境遇。想起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的話，“我願意深深地紮入生活，吮盡生活的骨髓，過得扎實，簡單……”這棵樹，它奉獻過繁花，又交付了果實，如今它將所有的熱鬧都還給了天地。洗盡鉛華之際，只有一身傲骨獨對長天。它將從容地迎接下一場霜降，等待又一輪葉落。它的身上，體現了一種風能穿行，光能印證的圓滿。

在清冽的秋風中，我走近它，情不自禁地對它說，你好啊，石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