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AIT要你交出5年靈魂

AIT宣布15日起，所有H-1B、H-4、F、M、J等簽證申請者，都必須揭露過去5年的社群帳號，並保持公開，禁止大幅刪文，禁止隱藏。表面是邊境管理，實質上是一套深度介入生活的治理工程，把人的5年數位軌跡視為可供檢視的「風險素材」。這不是行政程序，而是要求交出「可被解讀」的心靈史。

過去國家檢查你的護照、財力與指紋，如今檢查你的按讚、玩笑、心情與同溫層。你5年的生活在演算法上攤開，語氣的弦外之音、情緒的弧度、朋友圈的互動，都可能在陌生官員眼裡被轉化成風險指標。

德籍韓裔哲學家韓炳哲對此早有診斷：當代權力不靠壓迫，而靠「透明」；不靠禁止，而靠「讓你自己暴露」。透明本來是用來監督政府，如今卻反向壓在個人身上。AIT的規範，就是透明社會最令人警覺的版本：你5年沒發文？可疑；你發太多？也可疑；你轉貼政治文章？更可疑；你幽默太尖銳？文化差異可能被誤解為極端傾向？甚至是剛好路過抗議現場的一張背影，都可能被錯誤標記。

這是一個沒有聲音、沒有燈光、甚至是看不見審訊官的審訊室；可怕之處在於，人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自我審查，把本來應該自由生長的自己，修剪到趨近國家期待的樣子。

更吊詭的是，我們所處的社群平台本來就鼓勵「自願曝光」：生活要打卡、感情要分享、情緒要表態；而國家只需輕輕伸手，就能接管這些被當成「內容」的足跡，轉化成「風險」。於是，平台要你愈真愈好，國家卻因你的真實而對你高度警戒。

韓炳哲將之稱為「數位暴力」：這種暴力沒有命令，卻讓人收起自己的語言；沒有禁令，卻讓人把情緒封存；沒有刑具，卻讓人自動消音。向來標榜自由的美國，卻要求外國人交出5年心靈的底稿，其弔詭不言而喻。

當透明成為國家對個人的要求，當自我暴露從社群習慣變成行政必要，民主社會的界線正在悄悄後退。公民應有的模糊空間正在消失，而模糊，其實正是自由的條件。

真相很簡單：國家若能閱讀你的心情、你的怒氣、你的幽默、你的低潮，它掌握的就不只是資料，而是你的心理輪廓。而當權力能預測你，就能規訓你。這不只關乎簽證制度，而是關乎自由社會是否還承認「不被完全看見」這件事，本身就是人的權利。

在愈來愈透明的時代，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展示，而是重新捍衛那塊屬於個人的陰影。因為只有在陰影裡，人才能自由呼吸、自由說話，不必擔心每一個心跳都會被記錄成資料、被審視成風險、被國家解讀成可能的嫌疑。（作者為銘傳大學廣播電視學系專任副教授兼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