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夜坐憶流年／梁華春

梁華春

兒時冬日的夜晚，是從一盆炭火開始的。

當年，村裏沒通電，煤球是稀罕物，木炭也少見。平時燒火做飯，母親見灶膛裏的粗樹杈等木柴燒了半透，就用火鉗急急地夾出。每每見那冒著火苗的主兒，一觸水，“刺啦”一聲，竄起一股白汽後，黑晶晶地癱在那兒，我心中就湧起一股歡樂的惡意。

每年過了立冬沒幾天，父親就在家裏堂屋忙活起來：先是掃淨屋中間的地兒，反扣下那口年年用的舊鐵鍋，拿粉筆沿著鍋邊畫一個圈兒，搬來磚塊，然後拎著鐵鍬在房前屋後轉悠著。

看中一處地方，父親一筐筐取了土，堆在空地上，圍成圈兒，倒進水，和起泥來。不大一會兒，泥漿和好了。

拎上一桶泥漿回家，父親邊哼著小調邊砌著磚兒，補漿的活兒，交到了我和弟弟手上。砌好火盆墊圈，一放上鐵鍋，父親便朝我和弟弟拖腔拖調地喊道：“去請你們媽媽來生火！”父親的這一嗓子，令剛到火盆邊察看究竟的爺爺奶奶，齊齊掉頭向大門外走去。

顯然是聽到喊聲了，母親邊用手在圍腰上擦著，邊從廚房趕了過來。發現沒有柴草和土炭，嗔怪著的母親，又去往院子。見狀，我和弟弟跑去尋火柴。

母親在鍋底放了幾把稻草，疊羅漢似地擱上棉花與細竹杆子，再輕輕放上土炭。當橘黃的火苗探向稻草：一瞬間，火焰“轟”地一下騰起，像蛇兒一樣，一路歡快地向上攀爬著。架不住陣陣火勢的舔舐，土炭漸漸露出了隱隱的紅色。

晚飯後，一家人圍坐在火盆邊。忽明忽暗的炭火間，不時爆出的“劈啪”聲，與“東鄰楊二媽去地裏幹活，不知怎的在田埂上滑了一跤；西邊王嬸家的那只蘆花母雞失蹤了，找到它時，它正在草堆背面的窩裏生蛋”等絮語一起，飛揚在暖暖的堂屋中。

遇上雨雪天，我和弟弟從外頭野回來，正在門口跺著腳。爺爺奶奶見了，一把將我們薅回，按在凳子上坐下，扒下濕透了的鞋子與襪子，放在火盆邊炕著。行為張狂的我們，索性將光腳丫子也伸向炭火。

有時，我和弟弟偷偷地將山芋埋進炭灰後，靜靜地在盆邊等著。坐下的姐姐，見焦糖的香氣在隱隱地升起，眼睛問了過來。我和弟弟低下頭，一聲不吭。哪壺不開提哪壺，母親吸了吸鼻子，驚呼道：“哪來的香氣？”心虛的我咕噥一句：“啥香氣？”“在哪？”弟弟回答的同時，四處張望了一下。爺爺奶奶忍著笑，一聲不吭。父親悠悠地一聲：“我來看看。”令我和弟弟沒法裝了，趕緊找臺階下：“現在是聞到了！”“香氣像是從火盆裏出來的！”

沒等爺爺奶奶、父母親和姐姐的笑容收下，我和弟弟彎下腰，刨出山芋，一邊吹著氣，一邊剝開烤得焦硬的外皮，忙著送出去。轉頭見母親在用火鉗夾炭，往暖手銅爐裏放，我和弟弟不約而同地奔了過去。爭奪僵持不下，母親的一句：“大的讓小的”，令我只好悻悻地鬆手。看到弟弟提著銅爐往爺爺奶奶的臥室跑去，贏來一陣笑聲，我心裏泛起了酸水。

多年之後，有了空調，有了暖氣，再也不用土炭取暖過冬了，可我卻時常懷念那些夜坐的時光。它們浸過歲月，成了無價的木炭，在心火中燃燒著，芬芳著暖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