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記得他/金錢豹酒駕女假釋了 受害家屬棄千萬賠償:讓她沒理由沉淪
記者張雅筑/台中報導
2017年11月14日凌晨,在台中知名酒店金錢豹上班的顏子娠,下班時酒駕賓士車,撞死騎車出門買器具的烘焙師陳育邦。三度酒駕還毒駕,甚至無照駕駛闖紅燈,顏女最後被判9年6個月。在顏女服刑期間,烘焙師姊姊陳昱芳並未讓悲劇沉沒,她持續寫信入獄給顏女,或許外界無法理解姊姊的做法,但受訪時,陳姊強調,從未原諒,而是要讓加害者「活著贖罪」並真正反省自身錯誤,同時讓弟弟的憾事帶給社會一些改變。
書信往來:以施壓換取加害者的面對與真正反省
連續8年,每逢弟弟忌日,姊姊陳昱芳都會提筆寫信給獄中的顏子娠,這份跨越傷痛的對話,並非為了原諒,而是為了「讓她記得,11月14號這一天,她犯了什麼錯」,以及確認顏女是否在反省。
「我努力把她送進去,她總有一天會重獲自由。如果她再犯,那我弟弟的死和我們所做的努力,不就等於功虧一簣,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和教訓可言。」遭金錢豹酒女撞死的烘焙師陳育邦姊姊陳昱芳,受訪時堅定地表示。她說,雖然自己痛失至親,但還是在訴訟結束後,選擇與顏女進行書信往來,這過程不僅父母無法理解和接受,外界也會「誤會」她是不是原諒顏女?
陳昱芳強調,寫信給獄中的顏女,絕對不是想與對方和解甚至有原諒的意思,而是要檢驗懲罰是否有效,並防止顏女出獄後再次沉淪。簡單來說,她將這份通信視為一個沉重的「社會實驗」,旨在驗證漫長的徒刑和法律制裁,能否真正促使累犯產生反省與改變,避免憾事再次發生。
「我不想看到她或是去探監,那文字是我擅長的,所以我就利用書信施壓與引導,希望顏小姐可以把我弟弟的死和她所犯的罪『刻』進心裡!」陳昱芳說,自己觀察到,顏女犯後原本的態度是推卸責任和逃避的狡猾態度,剛開始的通信,對方也是不斷寫著「對不起」以及「我知道錯了」等空泛的懺悔字眼,直到後來,在陳昱芳的引導下,顏女才開始思考如何為酒駕事故宣傳或服務,試圖做出更具體的彌補。
記者詢問陳姊,會不會擔心顏女的悔意是為了爭取假釋?陳昱芳表示,她個人覺得,可教化和有無悔意,在訴訟結束前是無法真正被檢驗出來的,官司結束後,肇事者真正的悔過與否,必須透過長期的觀察來驗證,這也是她持續寫信引導顏女做出具體彌補的原因。她認為,顏女能否不再重蹈覆轍、對社會有所貢獻,才是檢驗其是否真正悔改的唯一標準。
但陳姊也強調,悔意難以判斷真假,但她選擇相信,人是可以被「行為」改變的,若顏女為了爭取假釋而被迫讀書、考證照的持續性投入,最終將內化為有益社會的習慣。
從追討到繳械投降,父親的決定:給她一條生路
顏女在刑事部分,法官依公共危險致人於死罪判顏女7年6月徒刑,另依肇事逃逸罪判刑2年8月,合併應執行9年6月,是當時最重的酒駕判例之一。民事部分,法院判決顏女須賠償死者陳育邦雙親新台幣 1068 萬元。雖然陳昱芳強調打官司不為錢,而是為爭取公道,但這筆高額賠償象徵著司法對受害者家庭所受創傷的衡量,也給予了社會對累犯行為的警示。
但為什麼最後他們選擇放棄追討千萬賠償呢?陳昱芳說,其實這過程對他們家屬來說是巨大的考驗和煎熬,因為法律上強制執行程序繁瑣,且涉及時效抗辯的風險,而會決定放棄追討,最大的轉折來自父親的一句話:「就給她一條生路吧...」陳姊形容,這句話讓原本全副武裝、堅持要讓加害者付出代價的她瞬間被迫「繳械投降」,但也算讓她鬆了口氣,畢竟若要追討,這將會是一場曠日持久、耗盡心力的法律戰,使陳家被迫再次被痛苦和仇恨捆綁。
所以決定放棄這筆鉅額賠償,陳姊說,目的是不想再與對方有任何關聯,同時也是對司法行政程序繁雜的「投降」。
對此,身為受害家屬的他們,明確劃下「不原諒,但給予生路」的界線。陳姊補充道,「不原諒」是因為我們沒有資格替死者說沒關係,這件事永遠都很嚴重,我們不歡迎她進入我們的生活。 「給予生路」是因為我們不想製造出下一個怪物。我們把她腳上的鐐銬(債務)解開,把路鋪平,告訴她:「妳沒有理由再去吸毒、再去酒駕和賺快錢了。」
監獄只是「罪犯倉儲」?終結悲劇輪迴:事前強制輔導與拉高社會預防成本
這起悲劇的根源在於顏女的酒癮與毒癮,陳昱芳深思後指出,社會應將目光轉向國家矯正體系。陳姊沉痛批判與指出,監獄其實多數時候只是一個「倉儲」,將加害者關押卻未進行專業的心理諮商和成癮治療,導致出獄後「暫停鍵解除」,悲劇重演。
陳姊強調,對於像顏女這種已經「成癮」的犯人,嚴刑只能延後悲劇,唯有治療才能阻止悲劇重演。陳姊補充道,身為受害家屬,我們已經放棄千萬債務的追討,已盡到「拿掉壓力源」的極限,而修復顏女大腦裡的病灶,這是國家無可推卸的責任!
雖然酒駕案已定讞,且該案還是相對高的判例,但近年台灣酒駕、毒駕事件依舊頻傳,從高醫大學生外送遭撞,到康橋學生環島遭毒駕衝撞,都讓陳昱芳感到無比遺憾與憤怒。陳昱芳指出,現行酒駕防治制度多屬「事後補償」,無法真正預防憾事,她沉痛地質問:「台灣到底要犧牲多少年輕生命,才能記取教訓?」
陳昱芳認為,酒駕的根源在於「個人缺乏自制力」,若政府施政和立法不配合更有效的措施,特別是針對有酒駕前科者或毒癮者,進行強制介入輔導和戒癮治療等事前預防機制,那麼類似陳育邦的悲劇只會不斷輪迴,社會將永遠無法達到真正的「酒駕零容忍」。最後陳姊向社會發出最沉痛的呼籲,生命無價,台灣社會不該在失去這些具有勞動力的年輕人了!期盼政府可以從教育著手,讓每個人懂得生命的價值,並「拉高社會成本」去做到有效的預防。
誰還記得他?讓陳育邦成為不朽的警鐘
「我們用寬容(免債)去換取一個罪犯的良知。我希望台灣社會能看見這個嘗試的價值:嚴刑峻罰是底線,但『給予重生的機會』、『解決病根』,才是阻斷犯罪輪迴的關鍵。」陳昱芳向社會拋出最深層的省思。同時她也希望已假釋出獄、重獲自由的顏女,可以做到滴酒不沾、履行公益承諾,活成一個不枉費生路的警示範本。
誰還記得他?或許社會的記憶稍縱即逝,但對姊姊陳昱芳而言,那個身穿廚師服、有著甜點夢的弟弟陳育邦,從未遠離。他短暫而美好的生命,成了台灣酒駕防治史上一個最沉重的註腳。
這場8年的抗爭,從法院到獄中書信,從千萬賠償的放棄到對矯正體系的呼籲,陳昱芳用自己的傷痛替社會上所有受害者家屬發聲。她以極致的理性,劃下「不原諒,但給予生路」的界線,放棄追債是寬容,也是對人性重生發出最後的考題。
當顏女重獲自由,而致命的輪迴仍不斷上演,我們不該僅將陳育邦視為一樁冷冰冰的案件。他的犧牲提醒著所有台灣人:酒駕是病灶,而監獄不該是倉儲。
願陳育邦的犧牲,能喚醒政府的決心,將防治的重心從事後懲罰,轉向事前強制治療與教育。讓「誰還記得他」不再是一句質問,而是社會莊嚴的誓言:我們記得他,並且為了他,絕不允許下一個年輕的夢想,再次在酒駕的狂妄下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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