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部疤痕」：隱性性別歧視會傷害女性的健康

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隱性性別歧視，往往被輕描淡寫地忽略。但研究顯示，它仍可能對心理造成持久影響——包括使大腦某些部分「變薄」。

如果你曾在深夜被街頭騷擾，你可能熟悉它引發的壓力反應。你的防禦心會立刻升起，讓你感到身體顫抖且脆弱。

我所有的女性朋友都曾有過這樣的經歷，而我們每個人都曾在某個時刻，握著鑰匙走在黑暗的路上。我甚至在大學時加入了空手道社團，以防最後的情況發生，並透過反復練習學會如何有效地將對手摔倒，並擊中能造成疼痛的壓力點。

然而，當不受歡迎的性騷擾並非立即構成威脅時，它通常會被忽略。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會留下持久的心理影響。研究顯示，即使是日常的性別歧視行為，也可能對人的身心和生活造成深遠影響。

過去一個世紀，女性權益運動取得了許多成功。在許多國家，現在法律要求同工同酬，性別歧視也屬於非法。英國曾有三位女性首相，女性領導者在更廣泛範圍內也越來越常見。

然而，仍有人擔心，英國及其他地區的性別平等停滯不前，甚至倒退。性別薪酬差距的統計數據依然頑固不變，針對女性和女孩的暴力行為持續增加。

全球數據令人震驚——據稱，幾乎每三名女性中就有一人曾遭受身體或性暴力，或兩者兼有。此外，還有日常生活中潛在的性別歧視，例如被居高臨下地對待或被貶低。或者是「善意的性別歧視」，即看似正面的性別化讚美，暗示女性天生更善良或更感性，而男性則更理性或更具支配力。這些假設根植於性別刻板印象，可能損害女性的賦權，並「強化女性的從屬地位」。

同時，《柳葉刀》（The Lancet）刊登的一份報告指出，在美國，政府網站上有關女性健康的資訊最近被刪除或更改，報告由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社會學家派翠西亞·霍曼及其同事撰寫。報告摘要指出：「新增的資訊強化了生物性別本質論，將女性的身體描繪成軟弱無力、需要保護的，並將跨性別者描繪成為威脅。」

被刪除的內容涉及母嬰和生育健康護理，包括一個現已停用的網站「reproductiverights.gov」的連結，該網站曾提供有關獲取藥物、避孕、緊急護理和墮胎服務的資訊。

我們曾向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要求評論，但截至發稿時未收到回覆。

綜合來看，這些都是所謂「結構性性別歧視」的例子，霍曼將其定義為嵌入社會制度中的權力和資源的系統性性別不平等。她解釋說：「這其實關乎男女之間在權力、地位和資源的不平衡。」

在大腦留下「疤痕」

不意外地，女性健康所受到的影響可能相當重大，且並非總是立即顯現。一項涵蓋29個國家、分析超過7,800份腦部掃描的大型研究發現，社會性別失衡會實質改變女性的大腦。研究顯示，生活在性別不平等程度較高國家的女性，其與情緒控制、韌性以及壓力相關疾病有關的大腦皮質厚度較薄，比如憂鬱症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智利天主教大學精神科醫師尼古拉斯·克羅斯利（Nicolas Crossley）去年在我撰寫《養家之人》（Breadwinners）一書時告訴我，女性所經歷的不平等彷彿「在她們的大腦留下疤痕」。大腦因不平等壓力而改變的原因，源於一種稱為「可塑性」的過程——即大腦會依據我們的經驗或學習進行調整。克羅斯利解釋，如果像雜耍這樣的技能都能在大腦中顯示出可觀察的變化，那麼長期、深刻地在一個貶低你的社會中生存，必然會留下持久影響，因為慢性壓力會抑制大腦自然的適應能力。

關鍵在於，這些大腦差異在性別更平等的國家中顯著減弱，且在男性身上並未觀察到同等程度的現象，儘管男性在最不平等的國家也出現更多大腦變化。克羅斯利說：「所以，如果你改善性別平等，就能改善女性健康，這樣對所有人來說成本都會降低。」

性別歧視對心理健康的影響，也在其他研究中被觀察到。英國一項研究發現，曾遭遇性別歧視的女性在四年後心理健康更差。在這項涵蓋近3,000名女性的研究中，五分之一的人表示曾遭遇性別歧視，範圍從在公共空間感到不安全，到被辱罵或遭受身體攻擊。這些女性報告心理困擾及生活滿意度偏低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三倍。

倫敦國王學院健康心理學家、該研究的主要作者露絲·哈克特（Ruth Hackett）說：「長期反覆暴露於壓力經驗，會導致身體的耗損，進而引發不良的生物變化，最後與心理健康不佳相關。」她呼應克羅斯利的觀察：「這只會讓人精疲力竭。」

幾年後，哈克特主導的後續研究在52歲以上女性中發現類似結果。那些報告曾遭遇基於性別的歧視（如騷擾或被較不尊重對待）的女性，在六年後心理健康下降，並出現更高的孤獨感、較低的生活滿意度與生活品質。綜合這些結果顯示，性別歧視會造成持續性的傷害。

相對而言，其他研究顯示，生活在性別更平等社會的女性，憂鬱症發生率較低；在更平等的伴侶關係中，女性亦如此。

除了心理健康的影響之外，女性健康在醫療待遇上的不平等也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科學文獻中早已充分記載，女性的身體健康問題在醫療環境中往往不被同等重視。一項研究發現，在急症部門，女性獲得阿片類止痛藥的機率比男性低。即使疼痛症狀相同，女性也更不容易被開立其他止痛藥，2024年的研究發現。

該研究作者指出：「我們的研究揭示了疼痛管理中存在系統性的性別差異：與男性患者相比，從急診出院的女性患者接受疼痛治療的可能性明顯較低。」

結構性性別歧視的傷害循環

結構性性別歧視之所以如此有害，還有許多重疊的額外原因。派翠西亞·霍曼解釋，它限制了女性獲取促進身心健康的基本資源，例如公平薪酬與自主權。它也會增加女性遭受有害經驗的風險，如家庭暴力、不安全的工作環境以及慢性壓力。

此外，男性也會受到不利影響。表面上，他們可能因整體薪資較高以及在家庭中勞動較少而受益，但正如霍曼所指出，結構性性別歧視會助長不良的男性氣質規範，鼓勵冒險行為、暴力、濫用藥物以及避免尋求醫療照護。

在人際關係中，遵循傳統男性規範對男性也有負面影響。一項涵蓋超過19,000名參與者的大型綜合分析發現，擁抱如支配女性、追求地位及性放縱等特質的男性，更容易出現心理健康問題。該研究作者指出：「性別歧視不僅僅是社會不公，還對那些抱持此態度的人造成有害的心理健康後果。」

換言之，當男性內化僵化的性別規範時，會以持久的方式影響其健康。這個賦予他們特權的制度，反而可能讓男性覺得必須符合一種不切實際的男性形象，而當這種形象無法達成時，會導致心理健康惡化。

此外，當男性失去權力時，這反過來也可能對女性造成負面影響。男性被期待追求權力與地位，而這種渴望已被證實會直接導致更多性騷擾。一系列實驗發現，過去曾感到無力的男性，在獲得對他人暫時的權力時，更可能從事性騷擾行為。

如何促進改變

在解決方案方面，我們可以從個人與社會層面進行改變。

青少年的監護人可以及早與下一代談論適當行為，並警惕性別刻板印象與性別歧視的假設——尤其是刻板印象可能在嬰兒僅三個月大時就開始被強加。父母也可以更有意識地在家庭中挑戰性別歧視的假設。這一點尤為重要，因為當男性對女性表現出敵意，也被稱為「敵意男性氣質」時，已被證實與針對女性的暴力事件增加有關。

在社會層面，政策措施可以幫助解決這些不平衡，例如為所有勞工（男女皆適用）提供帶薪家庭假。這在多個北歐國家已成功實施，其中「使用它或失去它」的帶薪假政策提高了男性放育嬰假的比例。這反過來使照顧工作正常化並受到重視，並且在家庭中獲得更多支持，有助於女性與職場保持更緊密的聯繫，減少經濟損失。當男性在家中承擔更多照護責任時，男性氣質的概念可以隨時間改變與演化，包括關懷並更好地支持女性，甚至發展出一種被稱為「關懷型男性氣質」的新認知。

霍曼解釋，當女性獲得權力時，整個社會都會受益，因為女性掌權者往往更多投資於醫療保健、公共衛生、教育、福利與社會安全計畫，這些都能更廣泛改善人口的健康。「相反地，更嚴重的結構性性別歧視會減少這些領域的公共投資，這會傷害所有人，包括男性。」

最後，公開談論性別歧視的後果有助於提高對其危害的認知。甚至有證據顯示，公開表達對不受歡迎的歧視的不滿對心理健康有益，因為這能帶來更多支持。然而，我們同時需要承認問題的結構性普遍存在，僅靠個人行動是不夠的。

目前，證據仍呈現出一幅令人警醒的圖景：要讓女性生活在一個不僅感到安全，而且健康結果不受根深蒂固的結構性性別歧視影響的世界，還有多遠的路要走。不過，如果我們中有更多人敢於說出所面臨的風險，改變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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