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樹、撿大便樣樣來，「聞屎」工作者解開臺灣黑熊迷思

作者：李奕萱（動物當代思潮特約記者）

臺灣黑熊只吃肉嗎？遇到牠時應該躲到樹上嗎？黑熊會不會築巢呢？──只要一講起最能代表臺灣的動物，臺灣黑熊肯定在你的名單裡數一數二，牠的可愛模樣也經常被各單位拿來做成吉祥物，不過，你真的了解臺灣黑熊嗎？

臺灣黑熊保育協會的專案講師張鈞皓（綽號：吊嘎）談到，從他投入黑熊的研究以後，就好像被丟進一個問題百寶袋裡，裡頭裝滿了朋友、外人各式各樣的好奇。大家除了對黑熊的生活感興趣，也對研究員的工作充滿困惑：「你們在山上到底怎麼做研究？像Discovery一樣，開著吉普車到處跑嗎？需要在山裡待上十天、半個月嗎？會不會被熊攻擊？晚上會不會很危險？……」

「研究」兩個字聽起來很學術、不可冒犯親近，但其實，黑熊的研究工作相當「樸實」，很大一部份，就是在野外反覆搜尋，例如要從一些看似普通的斷枝殘葉裡，研判動物的蹤跡；為了知道黑熊到底吃什麼，也需要在森林撿拾牠們的糞便，調查裡面的成分。因此張鈞皓常笑稱研究人員是「聞屎」工作者：「要區分野生動物的排遺內容，很多時候還要拿來聞。動物吃的食物，經過腸胃的消化，其實會有不同的味道喔！」

「吊嘎」原本並非黑熊研究人員，只是到山上支援野外黑熊捕捉的獸醫，沒想到參加了幾次之後，他就順理成章成了屏科大黃美秀老師的研究助理，加入山林間的「聞屎」工作者行列。

臺灣雖然自然景觀豐富、生態多樣，但距離人群居住的地方很遙遠，就容易有陌生感。好在我們有這群研究者，才得以稍稍穿透臺灣黑熊的神秘面紗！

黑狗？黑熊？傻傻分不清楚

黑熊離人類說近不近、說遠其實也不會很遠，但對大部分的人來說，牠們依然是「傳說中的生物」。也許說出來有點令人難以置信，有時大家連狗和熊都會搞混。吊嘎笑道：「2016年研究室接到密報，說在中部山區有人抓到黑熊。研究人員和獸醫師立刻搬了所有裝備，跑過半個臺灣，結果卻發現只是一隻狗。」他因此特別說明：「想要分辨熊和狗，先看耳朵，臺灣黑熊的耳朵『都、是、圓、的』！不是尖的。」請認明這個「註冊商標」，以免遇到假冒！

另一個容易被誤認為「熊出沒」的案例，就是腳印。常有人寫信給協會，問到：「這個腳印好大，是不是熊呢？」、「香蕉樹被推倒了，是不是熊幹的？」吊嘎說，有不少卡通、甚至是民間機構的資訊裡，都把熊描繪成有三個或四個爪子，但吊嘎破除大家的迷思，說：「熊其實有『五、個、爪、子』！而且幾乎和人的手或腳一樣大。如果腳印只有四個腳趾，那其實也是狗喔！」

對研究員來說，辨識爪痕是基本功夫，因為除了其他生物留下來的痕跡要分辨，有時甚至還會有「人造」的爪印來干擾。面對千奇百怪的爪痕，研究員們有自己的一套「心法」，吊嘎說：「熊會留下爪印，一定是牠想爬上樹，因為樹上有牠可以吃的食物，例如青剛櫟、山蘋果、胡桃等等。我們就是看爪印有沒有上樹，黑熊爬樹會像走路一樣，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他還說，有時黑熊可能心急，或爬樹功夫不到家，還會留下腳底一滑的痕跡。

順帶一提，沒有錯，熊會爬樹，而且還身手矯健，所以如果真的不幸和黑熊迎面撞上，除非你能像猴子爬樹一樣利索，否則千萬別往樹上爬！吊嘎說，遇到熊時，我們應該要保持冷靜，不要背對著熊，緩緩後退，與牠拉開距離。不過可以放心的是，大部分的熊一看到人類，自己會拔腿就跑。

熊熊發現，黑熊70%-80%的食物都是植物！

因為黑熊在分類學上是食肉目，所以一般認知裡多半覺得黑熊只吃肉，但研究人員發現，事實上，臺灣的黑熊70%到80%的食物都是植物。風光明媚的春天， 山櫻桃、懸鉤子等漿果、甚至是剛抽新芽的箭筍 ，都是黑熊的佳餚，牠們也可以吃咬人貓，人類碰到就會疼痛不已的咬人貓，對黑熊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夏天，熊會吃香楠、肉桂、山琵琶；到了秋天，則會吃臺灣胡桃、殼斗科的植物。

研究人員怎麼知道熊吃什麼呢？就像文章開頭提到的，看熊便便！「有時黑熊會爬到一棵樹上，吃一吃、睡個午覺，下來走一走之後，可能又到另一個地方，發現別的食物，就再大吃一頓。」吊嘎說：「所以我們在野外有時會看到，一坨大便裡有各種不同的食物成分，顏色不一樣，質地也不同。」

想要對付這些熊的排遺，除了用聞的，也可以觀察裡面有什麼樣的種子。吊嘎分享其中小秘辛：「被動物吃過的植物種子，比較容易萌芽喔！」他說：「我們研究團隊的一些人（包括黃美秀老師），都很喜歡撿熊大便裡的種子回家種哩！」

除了現場的觀察，研究人員的「排遺SOP」，就是把大便裝到夾鏈袋、做好標示、用GPS定位座標，然後帶回研究室。到了研究室，研究員會把大便放進濾網，用不同網目的濾網做沖洗，然後透過顯微鏡觀察，分辨這些不同大小的纖維到底是什麼。

雖然臺灣黑熊大部分吃植物為主，不過牠當然也會吃動物，所以偶爾研究員會在大便裡發現動物的毛、碎骨片。

臺灣黑熊主食是植物，尤其是季節性的果實。多樣性豐富的闊葉林就是牠最好的天然生境。（圖片來源：台灣黑熊保育協會臉書）

黑熊的巧手可以找食物，也可以做窩

和一般四足動物不一樣，臺灣黑熊有一雙靈巧的「手」，可以做到「折」的動作，因此要判斷黑熊吃了什麼、做了什麼，也可以靠觀察四周的環境來得知。

在野外，發現整個被「對折」的動物屍體時，如果肩胛骨、鼻吻部都有被啃食的痕跡，那麼這隻動物很可能之前曾是黑熊的大餐；如果見到一個空曠的地方，上頭卻有一叢、一叢的樹枝掉在地上，仔細瞧瞧，也可能會發現熊的齒痕。

甚至有時候在山上，會發現樹幹上有樹洞，好像從裡面炸開來一樣，那很可能是黑熊大啖蜂蜜的證據！雖然不像小熊維尼總是抱著蜂蜜罐，不過黑熊只要見到樹縫間有土蜂巢，就會毫不客氣地把樹幹扒開。

黑熊當然也會怕蜜蜂螫，不過蜂巢不只有好吃的蜜，還有營養豐富的蜜蜂成蟲、幼蟲，對牠們來說永遠是難以抗拒的好料。因此在黑熊出沒地若發現有蜂巢，旁邊絕對就是研究員架設相機、守株待「熊」的好地點。

黑熊的「手」不只方便牠吃東西，還可以用來幫自己蓋家！1998年，黃美秀老師的原住民嚮導告訴她：「臺灣黑熊會做窩。」一開始，黃老師還不大相信，直到她真的在野外發現黑熊做的窩。

黑熊的窩不難辨識，首先，它相當巨大，可以容納至少五、六十公斤的動物，再來，感覺還有「從外面往裡折」、「折疊」的手工，甚至會有點像被編織過的痕跡。

吊嘎說，他就曾經在樹上找到黑熊的窩，他推測，黑熊在那裡築巢，應該是為了吃隔壁那棵樹的果實。聰明的黑熊為了不讓自己掉下樹，就先把環境佈置好，讓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地飽餐一頓。

到底黑熊在哪裡？臺灣還有幾多隻？

談到黑熊，常有很多人問吊嘎：「臺灣黑熊到底還剩多少隻？」在國高中，學生會學到推估動物族群的「捉放法」，例如在一個池塘抓100隻魚，全部標記、放回去，再重複捕捉，就可以知道被標記的魚佔池塘魚類大約的百分比。

然而在黑熊的研究上，捉放法難以發揮作用，因為黑熊的數量沒有那麼多，可能一年好不容易才抓到兩隻，因此只能用痕跡數量和頻度，透過數學模型來推估族群數量。

目前，研究團隊相信臺灣野外黑熊現存數量大約200到600隻，吊嘎無奈地表示：「在生物學界上，一個物種想要持續繁衍、不至於滅絕，大概需要2000隻，也就是說，我們還有1400到1800的距離需要努力。」

吊嘎指出，臺灣黑熊在野外的分佈可以分成北部與東南部兩塊區域。密度比較高的地方在雪山山脈的大雪山森林遊樂區，團隊對這個地方相當憂心，因為很少看到母熊帶小熊出沒，且從大便的DNA分析，會發現那附近的熊都是親戚，未來很可能會近親繁殖，走向凋零。

另外，那裡的棲地狹小，和西岸人類開發的範圍相當接近，與人爭地的情況也因此非常嚴重。果園的設置、農舍及別墅的興建、道路的開拓，都預示著臺灣黑熊未來的危機。

相對之下，玉山國家公園一帶的黑熊族群就穩定多了。雖然團隊沒有非常多的直接證據，不過一直都有看到母熊帶小熊，因此比較樂觀。吊嘎希望，未來北部的狀況也能得到改善，他們目前的首要目標，就是先讓黑熊整體數量穩定下來，再朝向依然遙遠的2000隻大關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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