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日親善會上的隱喻：石破茂不談高市風波 為何要重提「開戰前夜」的歷史惡夢？

日本前首相石破茂12月3日在東京出席日本台灣親善協會舉辦的「時局演講會」，以「戰後80年的省思」為題發表演講。近來因為中日關係急劇惡化，石破先前也對日本首相高市早苗的作風提出建議，但他在演講中也表示不會提近來的風波，反倒是以自身經驗提供在場賓客反思。

石破提及自己的反戰思維，其實是源自父親石破二郎。當年父親曾作為日本兵前往蘇門答臘前線打仗，但父親本身是個自由主義者，1930年代在宮城縣任官時，曾經接待過納粹德國的希特勒青年團，當時他就對於那樣的狂熱式洗腦教育感到很反感。

直到後來二戰結束，石破父親開始在東京中央任官，每每看到文件上寫「終戰」時，他總是會不高興，並稱應該「寫『敗戰』才對！這不是自然現象，而是日本輸掉戰爭了！如果一直說這種似懂非懂的『終戰』，會出現讓人誤判事件的本質！」

石破的父親一直在任國會議員後，才在任內去世。然而石破父親一生敬重昭和天皇、認為戰爭是軍部的過多把持而成，因此相當痛恨東條英機等右派人物。石破也提及，當時東條主政下，過多跨大自身實力、以及放任媒體宣傳等，讓整個戰爭走向不可回頭的錯誤。

選擇逃避當下現實

太平洋戰爭開戰的1941年4月，當時日本內閣曾做出許多沙盤推演，甚至設置「總力戰研究所」、匯集海陸空、財政與內政、農商、鐵道等多位30多歲的現役菁英專家，來研究如何打敗美英兩國。不過研究了一陣子，才發現「無論怎麼做、這場戰爭都絕對贏不了」。

石破指出，原因在於，精英們所研究的數據中，當時國民生產總值（GDP），日本相差美國10倍、工業生產差到8至9倍，汽車產量差到百倍。一但開戰，就是比後勤支援，日本到最後會撐不下去而全面潰敗，並將報告呈給內閣。

只是，時任首相東條英機雖然聽取了相關報告，卻覺得縱使日本必敗，但他認為發動戰爭，當中也很靠「機運」，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後來東條也指示這項研究絕不公開，下令持續進軍備戰，要做「精神總動員」。

日本對發動戰爭的太過自信、結果就是日本發動珍珠港襲擊，將太平洋拉入戰場內，造成300多萬人喪生。日本在歷經經濟大蕭條後，用戰爭來不斷擴張，在「以戰養戰」之餘過度膨脹，在無法全面檢視自身的情況下，最終將全亞洲都拉入戰火。

石破茂12月3日在東京出席日本台灣親善協會舉辦的「時局演講會」。(鄭仲嵐攝)

狂熱的精神總動員

不只是忽視自身實力，當時的各大媒體跟政治人物也開始「戰狼化」，包括朝日新聞等發明「神風號」名詞來歌頌空軍的英勇，內閣也開始出現政治人物精神喊話要猛進打仗。而發出異議的國會議員，則是以「對軍隊不敬」等理由，遭取消國會議員資格。

石破在演講中也提及，美日開戰前一刻，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海軍大將還說，縱使戰與不戰都國家可能會滅亡，「但不戰而亡，將會連日本人的靈魂都滅亡，這才是真正的亡國！」石破稱，當這種自認大聲、勇猛的精神論大行其道，「就是國家犯錯的時刻」。

當時的朝日新聞，銷量在1940至1941年間創下新高。如同現在許多網路上倡議動武的言論一般，動不動喊打喊殺的言論、讓許多經濟遇到瓶頸、不知所措的民眾大力支持。石破稱「媒體高層一定知道，這場戰爭會很慘烈，但當時銷量就是一切」。

石破認為，就算到最後太平洋戰爭陷入泥淖，許多不知所以上戰場的士兵，還是滿腦子想「鬼畜美英算什麼！」、「有大和魂就不用怕！」的這種不怕死精神。這種精神正是產生在迎合體制與「求流量」的媒體下，並一起將日本拖到深淵的元兇之一。

現代人該如何避免戰爭？

最終，日本在二戰中付出慘痛的代價，石破認為，現代人因此有必要好好思索「為何還是會打仗？為何無法避免掉戰爭？」

石破茂雖然並未提及近來的中日外交風波，但確實在目前的中日關係惡化中，中國的戰狼化以及國內各大小「抗日行徑」已經可看出端倪。

前述所提的1941年4月的開戰研究，後來也被前東京都知事、小說家豬瀨直樹寫成小說《昭和16年夏天的敗戰：為什麼日本人要戰爭？》，後來也被改編成電視劇，在今年的8月15日終戰紀念日上映，過去戰爭的錯誤，透過影劇的方式傳承給下一代。

當年盲目追求流量、挺軍國主義的《朝日新聞》，則是在二戰後痛定思痛，成為中道左派的報紙、一直不遺餘力地保持對政府的監督及批判精神。石破也提及，過去曾來台灣多次，也知道台北、台南、高雄等遭受到美軍空襲過，他認為大家也都該多思考台灣當年的狀況。

國會政治體制無法制衡、媒體的推波助瀾、以及無法認清自身實力等問題，或許在現今的戰爭依舊適用。從俄烏、以哈到泰柬衝突、甚至未來可能發生的東亞衝突，身為大國領袖如果重蹈過去覆轍，那最後只會把自身拖回到當年日本的「開戰前夜」，帶來不可挽回的惡夢。這也是石破在演講中，想要借古來提醒現代為政者的隱喻。

作者》鄭仲嵐 1985年生。畢業於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曾留學日本，喜歡搖滾樂與棒球。過去任職台灣的電視臺，現為nippon.com多語種部門記者、編輯。並定期採訪、供稿給國內外的媒體。著書《唐鳳：我所看待的自由與未來》（2020年，文藝春秋，台灣由親子天下發行），《追尋岡村俊昭》（2024年，大塊文化）。同時擔任樂團《The Seven Joy》吉他手，負責作詞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