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師、刷印師——支撐「蔦重團隊」量產暢銷作品的工匠們

江戶時代，圖書製作尚未實現機械化，所有工程均由手工完成。儘管當時的具體工藝流程不甚明瞭，但若要高效率推進各項作業，優秀工匠們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那些將文字與圖案雕刻在一塊塊板上的「雕版師」，以及負責用雕刻完成的印版進行刷印的「刷印師」，他們讓圖書大量生產成為現實。本文將追尋那些支撐江戶出版文化發展的無名工匠們。

在一塊塊板上雕刻文字與圖案

早在奈良時代，印刷術就傳入日本了，但當時僅被用於印製佛經等特定書籍。到了戰國安土桃山時期，隨著日本與歐洲交流的開始，基督教傳教士們將德國金匠古騰堡發明的西方活字印刷術帶到了日本，製作「吉利支丹（日本戰國時期對天主教徒的稱呼——譯註）版」印刷物以供傳教之需。由此，日本的印刷業正式興起。

所謂活字印刷，是指將平假名或漢字逐個在金屬板或木片上雕刻好，再按具體的文章排列組版，而後塗墨、轉印到紙張上。直到20世紀70年代，這一直是日本主流的印刷技術。如今雖已幾乎消失，但仍有少數專門業者保留了這一技術，以滿足一些喜歡復古字體的人印製名片等的需求。

另一方面，經豐臣秀吉發動的文祿／慶長之役（萬曆朝鮮之役），銅版和木版活字印刷技術也從朝鮮半島傳入日本。後來，德川家康用這些技術製作印刷品以強化幕藩體制。這些印刷品記載了以儒教為核心理念的武士應有的姿態與精神等，是德川政權文教政策的一部分。

德川家康下令製作的古籍有兩類：一是將活字刻於木板的「伏見版」，二是刻於銅板的「駿河版」。包括這兩類在內，江戶時代初期的活字印刷被統稱為「古活字版」。

然而，西文只需要組合26個大寫字母、26個小寫字母及數字等，日語卻有數千個漢字，逐一雕刻、排列耗費大量的時間和成本。況且，對於難讀的漢字還得標注假名。此外，每製作一本不同的書，都必須重新組版。如此費工耗時的方法，至少在江戶時期的民間出版業中並不適用，因此未能得到普及。

取而代之的是「木版」（又稱「木整版」）印刷，即以一塊板為一頁，在板上反刻文字後進行印刷的方法。

版木上刻的不只有文字，還有圖案。

日本早在慶長年間（1596-1615年）便誕生了將古活字版與版畫相結合的「嵯峨本」。在此基礎上，人們想到了將圖文雕刻在同一塊板上的方法。

《嵯峨本 伊勢物語》的印刷工藝在當時屬於先進的。文字為活字印刷，圖為版畫（國立公文書館藏）

技藝嫺熟的工匠——「雕版師」與「刷印師」

在蔦屋重三郎生活的那個時代，木版印刷是主流。一本書從無到有需要許多人的參與：撰文的「作者（作家）」，繪圖的「畫師」，將圖文雕刻在板上的「雕版師」，用刻好的木版轉印的「刷印師」，以及負責裁切紙張、裝訂等工序的人員。統括這些人的是出版商（編輯）。

浮世绘版木《梅下美人》，这是一块浮世绘木刻版，仅图无文。留存至今，弥足珍贵（图片：ColBase）

雕版師、刷印師等分工協作，大致流程如下：

出版商策劃並委託作者撰文、畫師繪圖 雕版師將完成的文字和插圖雕刻於木板 若為單色印刷（僅黑色），則由刷印師刷版，出版商校對即告完成 若為多色印刷（除黑色之外還使用其他顏色），則由出版商指定版木顏色 刷印師依照出版商指定的顏色進行試印，由畫師確認效果 畫師確認完畢，雕版師調整版木，完成色版製作 刷印師用色版印刷，出版商再次校對 正式大量印刷 印刷完成後裁邊，線裝成冊

《今樣職人盡百人一首》中描繪了雕版師們的工作場景（國立國會圖書館藏）

《的中地本問屋》中描繪了刷印師們使用版畫工具「馬連」，將圖案轉印至紙上（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特別文庫室藏）

《的中地本問屋》中還描繪了用刀裁切並修整紙張的人（左）及用針線進行裝訂的女工（右）（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特別文庫室藏）

一本書從無到有須經過幾番調整、確認，而出乎意料的是，作者只負責撰文，畫師只負責繪圖及在多色印刷時確認色彩效果，僅此而已。

相較之下，雕版師至關重要。使用木槌和鑿子需要精湛的技術，他們須經過數年的專業訓練方能獨當一面。

在《江戶時代的圖書流通》（佛教大學鷹陵文化叢書／思文閣出版）中就有描述雕版師辛苦的內容：

「缺乏水分和粘性的木板太硬了，（字與字的）間隙太難鑿」（《今樣職人盡百人一首》）

「如果寫本過於繁複（指文字或圖案複雜），雕刻起來就極為費勁」（《寶船職人盡》）

如果作者進行了增補或修改，雕版師甚至得整版重刻。這是一項極為繁瑣的工作，技藝精湛且耐心細緻的雕版師在出版商之間非常搶手。

掌握他們的行程，也成為出版商的一個重要職責。在NHK大河劇《大膽狂徒～蔦重繁華如夢故事～》中，有一個場景是蔦重以「在吉原盡情玩樂」為條件，巧言說服雕版師接下工作。的確，蔦重在吉原擁有廣泛的人脈，使出這樣的手段或許並非虛構。

刷印師也一樣。刷印木版時要使用一種被稱為「馬連」的工具，從上方對紙施加壓力以使圖文轉印過來。而要想保持同樣的色彩、濃淡、品質刷印數百張紙，必定需要熟練的技藝。可想而知，出版商們都競相招攬優秀的刷印師。

歌麿的浮世繪亦是工匠技藝的結晶

在蔦重門下聲名鵲起的喜多川歌麿，其浮世繪作品得以傳世同樣離不開這些工匠們。

歌麿在成為美人畫浮世繪大師之前，便為蔦重出版的繪本畫插圖了。據編纂於1790年左右的浮世繪師便覽《浮世繪類考》記載，「（歌麿）寓居蔦屋重三郎宅」。可見他可以說是蔦屋「養成」（親自培養）的畫師，想必他也近距離看過自己的畫作是如何經由雕版師、刷印師之手實現大量生產的。

歌麿的代表作《畫本蟲撰》《潮幹之女》《百千鳥狂歌合》（本文標題圖片）皆誕生於其藝術生涯的其中一個巔峰時期，於1788-1790年由耕書堂出版。

喜多川歌麿的《潮干之女》（國立國會圖書館藏）

喜多川歌麿的《畫本蟲撰》堪稱狂歌與繪畫融合的木版印刷物巔峰之作之一（國文學研究資料館藏）

此三部作品屬於「狂歌繪本」，即以狂歌配歌麿的畫作。事實上，作品中收錄的狂歌都出自當時一流的狂歌師，但歌麿筆下寫實的蟲、鳥、四季風景畫堪稱傑作，其藝術感染力甚至超過了狂歌本身。蔦重推出的圖書之所以廣受大眾歡迎，可以說正是因為具備這種視覺表現力。

關於其創作背景，《木版畫：傳統技法與其意匠》（誠文堂新光社）中給出了如下解釋：

「浮世繪今時今日被視為藝術品，但在出版當時是商品。（出版商）斟酌成本，追求低投入高利潤。（中略）從策劃案到成品，精通各個環節的出版商與專業工匠們協同合作，才得以持續保持高品質。」

江戶時代，工匠們在圖書與浮世繪的發展中發揮了不容忽視的作用。正因為有他們的存在，圖書大量生產、大量消費才成為可能。在幕府末期西方新式活字印刷技術傳入日本以前，雕版師與刷印師一直支撐著日本出版文化的發展。

【參考圖書】

《圖說江戶──江戶庶民的娛樂》竹內誠監修／學研出版 《佛教大學鷹陵文化叢書──江戶時代的圖書流通》長友千代治著／思文閣出版 《日本印刷文化史》印刷博物館編／講談社 《木版畫──傳統技法與其意匠》竹中健司、米原有二著／誠文堂新光社

標題圖片：喜多川歌麿的《百千鳥狂歌合》（國立國會圖書館藏）

小林明 [作者簡介]

1964年出生於東京都。曾任Swing Journal社、KK Bestsellers等出版社編輯，2011年起自立門戶。現為編輯工作室「Diranadachi」的法人代表，負責旅行歷史相關雜誌和書冊的編輯，也撰寫文章。主要負責的刊物有廣濟堂Best Mook系列（廣濟堂出版）、Sarai Mook《Sarai的江戶》（小學館）、《歷史人》（KK Bestsellers）、《歷史道》（朝日新聞出版）等。